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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子家住河北北京上班 母亲帮其排队等车数年(2)

2014-04-30 18:48  来源:中国青年报

不跟父母在一起时,也很独立、强势,但跟父母在一起,就会不自然地有撒娇的感觉

燕郊的早高峰在6点半就到来了。红色摩的穿梭在街道上,几辆浅绿色的公交车堵在十字路口。黑车司机和早点摊儿的小贩一起霸占了最外面的车道,前者大声嚷嚷着“国贸国贸啦,十块十块,上车就走”,后者踮着脚把刚出炉的热煎饼举到公交车窗口。

节省排队时间的办法有很多种,但插队是这里的大忌。“傻逼!排队!”队伍里不时爆出一声怒吼,还曾有“火爆脾气”的东北邻居把插队者揪出来,摁在地上打到鼻子出血。司机看见也不吭声,打完了,人都坐稳再开车。

张 红英看不下去了,“这不是浪费时间吗,姑娘眼看就要上班,时间就要误了”。她和几个排队的父母提议,别光给自己的孩子排队,顺便也维持一 下秩序,不然谁都别想走。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只“志愿者”红袖箍,套在左胳膊上开始指挥,“一个跟一个,不要挤啊排队啊,还有座呢……好啦,司机师傅关门走 啦。”

红袖箍是在北京国贸公交车站排队时别人给的。有一次,张红英想看看女儿回家时排队到底要花多长时间。“我去北京玩啊,顺便 去给你排个队。” 她跟女儿说。下午5点半,张红英到达国贸桥下的814路公交车站,1小时40分钟后才排到最前面。她一边等女儿下班,一边帮忙维持秩序。

“你是志愿者?”站台上的“黄坎肩”问,还给了她一个红袖箍。

“算是吧,我在燕郊管着呢。”她笑笑说。

女儿孙梦起初并不希望母亲去排队,她说自己早起半小时就行了。“不行!”张红英坚决反对,“早起半个小时就睡不好,睡不好没法上班。我也习惯了,早起一会儿没事。再说,我白天还可以睡觉,你白天不能睡觉啊,我又不上班,就给你排着吧,你太辛苦了。”

反抗失败,孙梦只能给母亲多买些护膝和厚底的鞋子,保护她经常疼痛的膝盖。但是遇到下雨下雪或者母亲身体不舒服时,她会提前“警告”母亲:“你要是再去的话,以后我就一直不用你去排队了。”

张红英答应了。可第二天早上,如果不是真的病得起不来,她还是偷偷出门去。

“哪一个当妈的不心疼孩子啊!”62岁的山东人明阿姨站在队伍中苦笑着。她帮在商场工作的女儿排队,“小是不小了,20多岁了,但当妈的不放心啊。你想,要是没座,到那儿站一天多累啊。有时孩子来了,他们还不让进,说我们没排队,排的不是这个队。”她撇撇嘴说。

张红英和女儿也受过委屈。那天,孙梦像往常一样,挤进队伍,站在张红英前面。可后面的小伙子不干了。

“你为什么站我前边?”小伙子的声音很不客气。

“我妈帮我排队了。”孙梦回了他一句。

小伙子拽住孙梦的衣服,抬腿想给她一脚。孙梦闪开了,可站在旁边的张红英急了,她像母鸡一样张开双臂,把女儿扒拉到身后,堵住小伙子喊了一嗓子:“你打我吧!”

对着一个老太太,小伙子没敢再动手。车来了,孙梦被后面的人稀里糊涂地挤上去,可她越想越不对劲,“我妈怎么样了?我怕他回来打我妈!”

车开了一站地,孙梦从几乎没有缝隙的车厢里拼命挤出来,打车回814总站。可往常还会在车站维持秩序的母亲不见了,还没带手机。孙梦先去附近的菜市场找了一圈,没人;回家看看,也没人。她哭着打电话给亲戚:“我找不着我妈了!”

其实,张红英只是和孙梦走岔了。看见女儿站在楼下,她挺意外。

“他回来了没有?他上车走了没有?”孙梦迎上去问。

“我没事,他不打我。”张红英语气轻松地说。

这不是母亲第一次拦在孙梦身前。还有一次,母女俩正在小区里散步,一只大狗突然扑上来,孙梦下意识地往母亲身后躲。“哎呦,我妈就被咬了。”她带着哭腔说。

张红英的手被狗的牙齿刮破,孙梦直到现在还是很自责。“如果我跟我姥姥在一起,我就会站在她面前,但是跟我妈在一起的话,老觉得还是她在保护我。不跟父母在一起时,我也很独立,比较强势,但跟父母在一起,就会不自然地有撒娇的感觉。”

“但是后来我想,如果再碰到这种情况,我绝对不会让我妈拦着!”这个短发姑娘拿起桌子上的纸巾使劲抹走脸上滑过的眼泪,“我一定会打那狗!”

有时就恨自己,当父亲的没能耐

经过多年观察,张红英发现燕郊排队的父母分为三拨:最早一拨5点半就出现了,那是孩子上班特别早或者特别远的;接下来是包括她在内的“中班”父母,6点半左右开始排队,那是燕郊早上最喧嚣的时候;最后出现的“晚班”父母离开车站时已接近8点,燕郊即将恢复平静。

张红英到达车站时,60岁的辽宁人老包正往家里走。路上,他碰见刚出门的老蔡。“你今天不排队了?我那个已经上完了,走了。”戴着眼镜的老包站在路边,慢悠悠地说。

“不排,儿子出差了,不在家。”老蔡说。他突然想起了什么,“那不是电视报道,昆山去上海上班的,有地铁,比咱们这儿方便,我看那天报道的时候也挂了一句燕郊,是不是……”

“今年河北的工作重点应该是治理污染,小企业关、停、转,估计涉及交通这块的少。”老包退休前是机关里的公务员,说起话来爱分析。

两年前,老包家在燕郊买了房,他和老伴从老家搬来照顾儿子起居。“我们这个年龄段,孩子就一个两个,儿女在哪儿落脚,父母也就跟着了。”老包说。

“你不得跟着照顾他嘛。”老蔡附和着。一年前,他和老伴离开河南开封老家,来这里照顾刚出生的孙子。早上,他出门排队,老伴留在家里做饭。

老伙计们凑在一起聊聊天,时间倒也过得快。虽然大家叫不上彼此的名字,但谁今天没来、谁搬到北京住、谁的儿子生了孙子、谁的老伴住院,都一清二楚。可是,如果熟人都走了,自己出门时又穿少了,站在那里就不怎么好受了。

“走了好几辆车了,一起的老头老太太都走了,人家孩子都来了咱的怎么还没来?”王立柱戴着鸭舌帽,搓着手说。他帮儿媳妇排队,“有一次等了40分钟她才出来,哎呦,哈哈哈,她没起来,又睡了几分钟”。

59岁的王立柱是黑龙江大庆人。2008年,小儿媳妇生了对龙凤胎,他跟单位请了10天假来北京。“人不就是这样吗,一有孙子,孙子什么样总得看看吧。到这一看,这俩孩子太好了,不能走了。”

王立柱的小儿子以前是水泥厂工人,下岗后和媳妇到了北京,他跑业务,媳妇在秀水商场里当导购。俩人在北京管庄附近租了间平房。王立柱觉得老换地方对孩子不好,他掏出积蓄,又向亲戚借了几万元,让小儿子在燕郊买房,装修完还没晾干,全家人就搬了进去。

每天早上5点,王立柱就睡不着了,他轻手轻脚地起来,烧开水、做早点,然后叫醒儿媳:“到点了,起来吧,吃饭了,我去排队。”

“爸你别走了,我站着去吧。”儿媳妇也劝过。

“你站着多累得慌啊,我排一会儿吧。”他饭也来不及吃就出门了。

王立柱的老伴几年前去世,几乎从来没抱过儿子的他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。一个哭,另一个也跟着哭,一个病,另一个也跟着病,医院的人都认识他了。等两个孩子病好了,王立柱也病了一场。

“现 在习惯了,也不累了。刚开始累得我啊,我不干了,爱咋地咋地,把我累死了。可一寻思,儿子呀,也没办法。有时就恨自己,当父亲的没能 耐,要是父亲是大款,给孩子几百万,买个大房子,雇个保姆,还用啥啊!咱没能耐,儿子也没啥能耐,有钱人都在北京买房了。”他叹着气,双手插在裤子口袋 里,显得有些驼背。

“爸!”一个扎着辫子的瘦高女子在背后叫他。听到这一声,王立柱精神了,脸上又有了笑模样。

儿媳妇来了,一天之中的第一项任务完成。他扬起手跟站在身边的张红英打了个招呼:“我先走了啊,回去送孙子上幼儿园。”

真的挺累的,不是来回跑得累,心累

今年两会期间,中央电视台一期节目报道了燕郊这些排队的老人。节目中有一位名叫秦桂珍的60岁老人,黑蒙蒙的天色中,她裹着羽绒服站在人群中,帮女婿排队,冻得眼泪都流出来了。

“他挺辛苦的,从小上学的时候,家离学校二三十里地,半夜起来到学校七八点钟才能赶上上课,所以说他挺苦的,然后到这上班还这么苦,我就挺可怜他的,我就为他排队吧,让他多睡一会儿。”秦桂珍说。

“您眼睛没事吧?”记者问。

“没事……”秦桂珍抹了一下眼泪,盯着远处,探了一下身子,突然咧开嘴笑了,“俺家姑爷子来了!”

女婿肖枫在西北三环上班,814路到达终点站国贸后,他还要挤进一号线地铁,换乘四号线,出来后再坐几站公交车,每天上班路上就要花两个半小时。秦桂珍来燕郊照顾外孙,她看女婿一个人撑着这个家,提出帮他排队。

有一天,秦桂珍慌慌张张地出门,到了车站发现一个人也没有。“哎呀,是不是起晚了?”走回来看见小区门口的保安,一问才发现只有凌晨1点。原来,她的手机白天掉到地上,电池摔出来,闹钟时间弄错了。

在电视里看见丈母娘冻得眼泪都出来了,肖枫心里很愧疚。“挺不好意思的,毕竟她那么大岁数了,还要给我排队。我之前也没太注意,到那儿就上车。”秦桂珍倒觉得没什么,只是听见邻居说“哎呀,上电视了,你是名人了”时,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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